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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報(b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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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里的童年


   □張 璐
也許,
  那是我一生的懷念。
  不時地,
  浮起那生動的畫面。
  越來越遙遠(yuǎn),卻越來越純凈,
  凈得
  猶如我生命里的世外桃源。
  是的,是桃園。雖然,我從未見過桃花簇簇的一片云霞,但記憶中它卻是粉色的,鮮艷的一團(tuán)霧華。
  華霧中,我和妹妹笑啊,跑啊,去偷別人家的桃子當(dāng)球踢,揀熟透了掉下樹梢的桃子吃。桃園里沒有水可洗,我們就直接剝了皮吃,熟透了的桃子很甜很甜,如同吃了蜜糖。鮮美的桃汁被盡情地吸進(jìn)嘴里,也肆意地淌在臉上、手上、衣服上。吃完后,我倆用粘滿桃毛的手抹一下下巴上的桃汁,然后相視咧著嘴傻笑。每次從桃園回去,姥姥總是用滄州話特有的長調(diào)發(fā)出一聲“咦——又一身毛。”然后喝令我倆洗澡。
  我童年的快樂就這樣與那個桃園不知不覺緊緊相連著。七八月是桃熟的季節(jié),也是我放暑假的日子,每年這個時候,媽媽就把我送到大姨家。我很喜歡去大姨家,因?yàn)闆]有了媽媽的管束,天地間便任我為所欲為了。在我看來,坑坑洼洼,溝溝壑壑的鄉(xiāng)間小路,房頂上長著草的土坯房子,一片片此起彼伏的蟬鳴聲,比那硬梆梆的鋼筋樓柏油路,鬧哄哄的汽笛聲要親切了許多。
  每天清晨我和表妹醒來,只聽見姥姥在外面燒火做飯,大姨和大姨父早就去了桃園。中午他們也不會來,于是送飯的任務(wù)就落在了我和妹妹身上,不過我很喜歡這個差事。雖然要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一程路,但我們走得興致勃勃、妙趣橫生。
  路上要經(jīng)過兩排高大筆直的楊樹,大巴掌似的葉子嘩啦啦地鼓著掌,樹干上睜著一個個圓鼓鼓的大眼睛。我凝神屏氣盯著那些黑色的巨大瞳孔,它們也同樣盯著我。這種對視讓我停止了和妹妹的說笑,直到走出這些樹的注視,我才松了口氣。
  經(jīng)過妹妹三叔家的蘋果園,我們便進(jìn)去和他三叔的孩子耍一陣,順便拿幾個蘋果吃。
  經(jīng)過一條大河,我倆從來不上橋走,而是拎起裙子趟著水走。水并不是很深,只到大腿根,但是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里摸索,就足以給我們冒險(xiǎn)的興奮。有時,妹妹指著青蛙卵讓我看,黏黏的薄膜上布滿了一個個小黑點(diǎn),這讓生性膽小的我覺得很恐怖,但還是壯著膽子摸了摸。我很佩服妹妹,大狼狗,青蛙卵,這些讓我害怕的東西對于她卻有種天然的親近感。
  經(jīng)過一片高粱地,妹妹折下一根高粱稈讓我嚼,竟然像甘蔗一樣,滲出一股甜甜的汁水。因此我覺得真是神奇,好吃的高粱稈神奇,知道高粱稈好吃的妹妹更神奇。
  經(jīng)過別人家的桃園,我瞅著那誘人的桃子便起了壞心眼兒,建議妹妹偷個桃吃,可是妹妹總是很正經(jīng)地看著我說,不行,讓人家抓著怎么辦。不過有一次她妥協(xié)了,看看四周沒人,摘了個桃子撒腿就跑,一下子沖出去好遠(yuǎn),看著她氣喘吁吁,我則惡作劇般地大笑。
  我跟著妹妹經(jīng)過了十八彎的土路,看見一幫男孩子在河里游泳,看見戴著草帽的大人在田里勞作,看見滿載著一筐筐桃子的三碼車經(jīng)過,終于來到了大姨家的桃園。
  村里基本家家都有桃園,一個挨著一個,大姨家的桃園前面有個小茅屋,在我小小的心靈里,那簡直就是童話里的林中小屋。茅屋用混著稻草的土坯砌成,屋內(nèi)僅有一張用木樁子和厚厚的草席搭成的床。床靠著的墻上挖了個正方形的小窗,上面掛著草簾子。將草簾子卷起,就可以看到樹上又大又漂亮的桃子。
  我常常沖著這些躲在綠葉下泛著紅暈的桃子發(fā)呆,想著西游記上的仙桃就是這個樣子,便不由自主地咽口水。雖然大姨父告訴我想吃哪個就摘哪個,但我還是舍不得,覺得還是掛著好看。
  妹妹和我中午就在這里睡午覺,不知為什么,妹妹特愛睡覺,我則睡不著,七八月驕陽似火,我在屋里扇著濟(jì)公用的大破蒲扇,看著妹妹睡得香香的樣子,在扎人的草席上打發(fā)難耐的夏日午后,竟然也漸漸到夢里神游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三碼車嘟嘟嘟的聲音將我們吵醒,大人們又忙碌起來了。我們只是看著大人們拾桃摘桃,與開著三碼車來收桃的人討價還價,然后看著一筐筐的仙桃被三碼車嘟嘟嘟地拉走。再回頭瞧瞧只剩下綠葉的空空的枝頭,很是同情那些漂亮的桃子。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天氣也涼快了一些,孩子們便出動了。不像城里的孩子,總是干干凈凈地丟沙包,跳皮筋。這里的孩子,衣服像是用土洗的,玩兒起來也沒有固定的節(jié)目,因?yàn)榇笞匀痪褪撬麄兊臉穲@。在園子里捉迷藏,在小屋里打撲克,東跑西顛,上躥下跳,渴了餓了有桃子吃,直到太陽落山,照紅了天邊的云彩,我們才和大人一起回家。
  這樣的生活帶給我的是在城里從來沒有過的快樂??上罴倏傄^去,媽媽總要來接我。每次順著土道走出村子,走出一片廣袤的麥田,走上那條要等車回家的柏油馬路,我都一言不發(fā)。我不斷地回頭與站在村口的妹妹揮手道別,直到我倆誰也看不見誰。
  我還記得大姨曾對我媽說,我就盼著這兩個孩子長大呀,長到十一二歲就能給我看桃園了,然后呵呵的笑。那憨厚的笑容至今還清晰地印在我腦中。如今我們早已長大,妹妹在鎮(zhèn)里的工廠打工,我則上了大學(xué)。雖然現(xiàn)在暑假我有時也去大姨家待上幾天,但是早已沒有了童年的痕跡。新的桃園已能接出又大又好的桃子,據(jù)說那個老園子已雜草叢生了。
  我曾去新園子看過。新園子沒有了小茅屋,只有一個簡簡單單搭起的三角形的睡鋪。表弟和他的小伙伴們在里面打牌。妹妹和大姨父汗流浹背地摘桃拾桃,小時候穿梭自如的桃園現(xiàn)在看起來都矮了好多,需要彎下腰才能進(jìn)去。大姨父不讓我?guī)兔?,我也害怕弄上一身桃毛。站在園子外面垂著兩手無事可做的我總顯得有些尷尬,我想,我是再也融不進(jìn)這個園子了,這種生活離我越來越遠(yuǎn)。在園子里捉迷藏的生活,揚(yáng)著小臉沖著西游記王母娘娘那兒才見過的桃子發(fā)呆的生活,都已無奈地遠(yuǎn)去。
  已經(jīng)很多年沒去老園子了,總想去看看,可妹妹對此并無興趣,她還要忙里忙外地幫著拾桃、做飯。對于她,桃園的日子就是她的生活,對于我,則是生命中美麗的漣漪啊。
  桃園中的童年,童年里的桃園,是一個漸行漸遠(yuǎn),卻將縈繞我一生,無法釋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