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中滋味長
很長一段時間里，喝茶，我都比較喜歡喝綠茶，尤其喜歡老家的陽羨綠茶。作為唐宋元明年間的貢茶，生長在青山綠水間的陽羨綠茶，觀之纖細挺秀，色翠毫顯，湯色明澈；品之香氣清雅，滋味鮮醇，回味甘甜。然而，喝久了綠茶，心中也會有一點小小的遺憾，那就是——“再好的綠茶，也只能泡兩三開，再多就無味了。”
這句話，最早是在很年輕的時候，從友人給我的一封信中看到的。那時候，各種小情緒小事情都喜歡喋喋不休地反復(fù)訴說，于是，友人用了這樣的隱喻來提醒我。那時候，年輕的心也如春日綠茶般纖細敏感，他寫了，我便懂了。此后再喝綠茶，兩三泡后，果然就感覺到了茶味從清新到寡淡的變化，也由此明白了適可而止的可貴。
因為喜歡綠茶，年歲漸長的我又喜歡上了生普。與濃釅的熟普相比，生普的味道相對簡單而直接。洗茶過后，第一泡，茶湯色淡，茶味緩緩釋放。第二泡，茶湯漸深，清澀苦味漫上味蕾。第三泡，茶湯呈現(xiàn)出琥珀的金色，茶味達到最完美的頂點——苦，醇，甘，香，分層次出現(xiàn)，又揉合在一起，讓人久久回味。再往后，茶湯漸淡，苦味漸少。然后，到了六七泡過后，如同精彩已經(jīng)落幕，苦與甘都慢慢消失，茶湯也漸漸變得淡而無味了。
這個過程，多么像我們的人生漸漸成熟時期。脫離了青春期的敏感與沖動，我們對人對事的期待從感官驚艷轉(zhuǎn)到了內(nèi)心觸動。我們的欣賞對象由淺薄的外表，漸漸轉(zhuǎn)向了有底蘊的內(nèi)在。我們?nèi)杂屑で?，但已慢慢懂得了迂回與婉轉(zhuǎn)。我們有了一定的閱歷，我們也有了些許的淡定。在年輕人的眼中，我們有沉穩(wěn)的味道。而在長者的眼里，我們?nèi)匀磺啡币恍┏志玫纳詈瘛?br> 去年初秋，幾位同學(xué)來澄聚會。有位老茶客同學(xué)帶來了古樹老白茶。初喝老白茶，感覺茶味溫和，入口并不驚艷。到了三四泡，茶湯的口感變得醇滑，滋味愈加溫潤，又夾雜著淡淡的陳韻味，還慢慢感受到了隨著回甘緩緩釋放出來的陽光味道。十泡過后，坐在秋天黃昏里的我，背后喝出了微汗，而眼前這老白茶的湯色竟然依舊橙紅清亮，深澈如初，茶味也絲毫沒有改變。一杯又一杯，一泡又一泡。茶味不知不覺浸潤到了身體的每一處，由內(nèi)而外，整個人神清氣爽，酣暢淋漓，才真正見識到了它那不動聲色的功力——溫和甜醇，綿柔深厚，生津明顯，回甘持久……這就是老白茶的獨特魅力吧。
不爭不寵，綿綿有力。仿若歷經(jīng)無數(shù)，呈現(xiàn)在人前的卻是淡然無比的平常。這老白茶竟與中年人的心境是如此契合。到了云淡風(fēng)輕的中年，所有的閱歷與鋒芒，都被時光歲月打磨，成熟練達的智慧和知曉世事的厚重，都隱在了平靜的面容與淡然的微笑后面。只有走近了，深入接觸了，才會看得到每一個深厚的積累，才能感覺得到每一份潤物細無聲的沉淀。這是歷經(jīng)百轉(zhuǎn)千回后的妥貼結(jié)果。在我看來，這也是不斷幻變的人生中最好的一個階段。
從此愛上老白茶。年前，小城遭遇極寒。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新開了一餅福鼎老白茶來喝。每天早上，溫杯，洗茶，泡茶。喝上一泡溫潤的老白茶后，才精神飽滿地啟動一天的事項。這是每天進入日常的程序，這也是每一天用來喚醒頭腦的方式。
說起來，一杯茶，不過是茶葉與水兩味材料，可水質(zhì)、溫度、茶葉的不同，甚至，泡茶人與喝茶人心境、成長歷程的差異，都決定了茶湯不同的味道。茶本身并無好壞之分，只是特點不同而已。從客觀上來講，每一款茶都有自己的特點和韻致，遇見的每一款茶都值得我們認(rèn)真去對待。如同我們的人生，青春是有青春的好，中年也有中年的妙。只有一一經(jīng)歷過，才會有深切的體會。不同的階段，遇見并喜歡上不同的茶，是緣分。每一段人生歷程，以及一路上遇見的每一個人，也都是值得我們好好珍惜的因與果。
人生歲月短，茶中滋味長。從青春年少到中年通透，從外在行為到內(nèi)在修養(yǎng)，從和諧自處到與世界共舞，所謂百味人生，千般茶趣，莫不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