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來自北方某不知名的小城。
我生于斯,長于斯,直至十六歲才隨家人搬到城里。而在此之前的十多年里,我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外婆家的后院度過的。
外婆家有個后院,在我記事的時候,后院是一個菜園,這菜園里黃瓜、豆角、西紅柿、辣椒、茄子、白菜,掛在藤架上的,長在土里的,樣樣都有。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黃瓜這類的蔓生植物也會開花,只不過花開的很小朵,袖珍的如同植物侏儒,背面還密密地長出齊根的“小胡子”。
不止花園容易招蜂引蝶,菜園也會。倘若想象著美麗蝴蝶飛滿園的場景,恐是要失望了,招來的從沒見過花蝴蝶,多是通體全白的蝶,不稀罕人。招來的蜂倒是圓了期待,身體纖長、長著褐黃環(huán)的,個頭很大、渾身偏黑的,還有兇猛的馬蜂。它們食量驚人,一只蜂都要吃掉好幾朵菜花的蜜,還沒在這朵上停留幾秒,就嗡嗡地飛向旁邊的一朵,給想要捉蜂的小孩子制造了不小的難度。
菜園夏季最是熱鬧:黃瓜、豆角順著桿子,結(jié)著蔓兒向上爬;白菜長出地表,嫩綠的葉子還有些羞答答;茄子熟透了掛在枝上;辣椒也長出了燈籠樣的果實。紅的紅,綠的綠,紫的紫,有的艷,有的俏,有的妖,一點兒不輸給花園。
據(jù)說這菜園子,曾經(jīng)是栽滿了樹,果樹有桃樹、棗樹、石榴樹,還有梧桐和榆樹,梧桐雖然結(jié)不下果子,卻也提供了一片陰涼。二舅那時以販羊為生,在前院扎了柵欄,圈著幾十只羊。羊不聽話,半夜沖開柵欄,把沒長開的果樹啃了。榆樹和梧桐結(jié)實,免遭惡羊的毒口,可惜沒多久梧桐遭了大難,在一次狂風(fēng)肆虐中受了腰斬之刑,斷了。
榆樹成了唯一的寶貝樹。
榆樹不用照料,自己能生長的很好。許渾講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外婆也講,風(fēng)雨欲來,榆樹先知。風(fēng)來,這榆樹先嘯,雨來,榆錢撲簌簌敲響大地。古詩里落紅有大用處,榆錢化了春泥也能護花,延續(xù)自己未完結(jié)的使命。
待到榆錢的綠色逼人眼時味道最好,生吃很甜,越嚼越香。少年時期,一到榆錢成熟掛滿枝頭的時候,外婆就會帶著我,還有舅舅、二姨家的丫頭小子們?nèi)フ苠X,個子最高的我總是充當(dāng)急先鋒的角色,第一個沖上去將垂下來的榆樹枝折斷。小子們只挑夠得著的枝條,丫頭們負責(zé)捋榆錢,邊把榆錢兒裝背簍里邊往嘴里送,傻傻地笑:“哥,你再去拽兩根來?!?br> 摘榆錢時,外婆嘴里常哼唱童謠,“東家妞,西家娃,采了榆錢過家家……榆錢飯榆錢飯,嘗一口永遠不忘它……”
外婆唱,我也唱,丫頭小子們也跟著唱。
夏季的雨來得總是猝不及防,雞成了落湯雞,鴨成了淋水鴨,狗成了落水狗,人,躲進小屋吃著榆錢做成的糖拌榆錢,“咯咯咯”地笑。
風(fēng)停了,雨停了,吃累了,玩累了,鋪張席子在屋檐下,涼涼爽爽睡他一覺。誰也不知道,我藏了個榆錢窩頭在枕頭下面,趁著都睡著的時候,一小口一小口嘬著,十一二歲的我是個十足的小胖子,胃口奇大,偷吃是我的強項。
就這樣一天一天的,我越來越胖,外婆幾乎都抱不動我了?!ぞ聘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