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的樂趣
我自認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我愛讀書,也讀過不少書。過去,曾有許多人,在許多場合問過我為什么讀過這么多書,讀書究竟有什么樂趣。
讀書的樂趣有很多,開拓眼界、積累知識,讀書是了解未知和新鮮事物的一條捷徑,這些都是被不同的人以不同方式說過很多遍了的,光是名人名言都多得數(shù)不過來。而就我個人而言,我更樂意用一個已經(jīng)被我講了許多遍的真實的故事,來解釋我能從讀書這件行為中得到的最大樂趣。
那是意大利作家伊塔諾·卡爾維諾的作品《樹上的男爵》,故事的主人公在年輕時因為一次家庭爭吵而賭氣爬上了樹,而后在漫長的余生中,從未用雙腳接觸過地面。這是個洋溢著理想主義氣息的故事,樹上的主人公甚至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對樹上的生活如此執(zhí)著的理由,卻為了這份執(zhí)著而掙扎了一生。但是,作為一名理想主義者,這位終生不沾地面的男爵應當是幸運的,因為他雖然未能理解,但也從未懷疑,樹上的生活曾讓他因不得已而失去了許多,可他至少從未被理想背叛。
而在故事接近尾聲,男爵已步入晚年之時,他的樹下出現(xiàn)了一位苦惱地思索著的俄國軍官,這名年輕人率兵追趕俄法戰(zhàn)爭中法軍的窮寇,卻因思考戰(zhàn)爭的本質和意義而痛苦糾結。他的出場本已稱得上突兀,而接下來的故事或許更讓人費解,面對這個剛剛出場的陌生人,男爵說出了一句足以點出全書主旨,甚至被印在了中文版封底上的臺詞:“許多年以來,我為一些連我自己都解釋不清的理想而活著,但是我做了一件好事情:生活在樹上?!惫适屡R近結尾,男爵終于迎來了一句發(fā)掘自己內心的獨白,而他對話的對象卻并非相伴一生的父母兄弟,抑或那位曾與他山盟海誓的公爵夫人,而是一個陌生人,一個在全書中出場不到兩頁的陌生角色。
書中對這位俄國軍官最后的描寫是一句不完整的自我介紹———“‘我是親王安德烈……’奔馳的戰(zhàn)馬把他的姓氏卷走了?!?br> 我讀至此處的反應自然地從費解轉為拍案叫絕,因為我頓時意識到,他那被戰(zhàn)馬卷走的姓氏正是保爾康斯基。他的苦悶,他的思索,他也在為一個“自己都解釋不清的理想”而苦苦掙扎,而他的生涯或許更加崎嶇:因為在他如苦行般追求理想的道路上,他的理想一次次將他讓他產(chǎn)生懷疑,他不得不一次次把堅持已久的信仰拋棄,但他也有一個對于理想主義者而言最合適不過的結局,他最終參悟了人生和世事的真諦,在內心的滿足中英年早逝。
原來卡爾維諾無比自然地借用了一個早已身列世界文學之林的理想主義者形象———列夫·托爾斯泰那不朽的名著,《戰(zhàn)爭與和平》中主人公之一的安德烈·保爾康斯基。
而我在瞬間識破他那被戰(zhàn)馬卷走的姓氏時所涌上心頭的感受,我想那正是所謂讀書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