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瀝淅瀝，從九月下到十月將盡，把大半個秋天的記憶都下濕了。今日天公作美，終于放了晴。勤勞的姑娘們把被子拎出宿舍，搭在欄桿上曬太陽，而我想到校園深處去，去赴一位故人的約。
一切都是明亮的。天藍(lán)得很悠閑，白云自在地飄來飄去，秋陽一團(tuán)團(tuán)灑下來，落在黑色喇叭褲上，穿透皮膚，滲進(jìn)骨頭，暖洋洋的舒坦，猶如一杯紅棗豆?jié){落肚般熨帖。
寬闊的道路兩旁，高大的樹木芊蔚依舊，只是肥闊的葉子發(fā)了黃。微弱的蟬鳴流響，稀疏的鳥唱輕蕩，原來季節(jié)是在時光的聲音中流轉(zhuǎn)。
兩株鳳仙花現(xiàn)身了。這是告別童年后，我和鳳仙的第一次他鄉(xiāng)重逢。它們快凋落了。
上周的一個雨天里，我從文淵樓走往溢香樓，路上看見了兩株鳳仙花，因為有伙伴同行，就只匆匆一瞥。而后小雨漸歇的一個下午，我實在放心不下，上完課后一路沖也似的跑去找鳳仙。被雨洗過的花片，濕漉漉的紅，像大地噴吐的鮮血。我忍不住憐愛之心，摘了幾朵夾進(jìn)本子里。又生片刻自責(zé)之心：一朵花的生命何其短暫，為何不讓它好好地開放再好好地凋落呢？為何要剝奪它在雨中自生自滅的權(quán)利？
不，這不是不善良。鳳仙花，有它更長久的存在價值。
鳳仙花可以染指甲，所以又叫指甲花。染指甲的操作很簡單，汪曾祺在《人間草木》 中有寫到：“鳳仙花搗爛，少入礬，敷于指尖，即以鳳仙葉裹之，隔一夜，指甲即紅?！蔽覜]加礬，照樣把指甲染紅了，可見它對人的貼心。
晚上睡覺前，我把摘進(jìn)本子的鳳仙花取出來，輕輕敷在指甲蓋上，再裹上一片銀杏葉子，讓室友用線給我纏緊，另一個室友驚訝道，她還是第一次見鳳仙花呢！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的十個指甲都變作橙紅色了。
為著什么呢？大概是一份對過往的眷戀。
據(jù)古書記載，染甲習(xí)慣在中國流傳久遠(yuǎn)，戰(zhàn)國時已出現(xiàn)，盛行于唐宋。我感到慶幸，千年后，在我出生的那個偏遠(yuǎn)小村，這種古老的習(xí)慣還在。然而，山里的鳳仙花并不多見，要是哪天碰上一株，小姑娘們可就有大福氣了，手上蓋著指甲花入眠的夜晚格外香甜。
上中學(xué)的時候，有一次去一個離我家很遠(yuǎn)的堂哥家里，我看到了更多的鳳仙花，站在花前遲遲不愿移腳。堂哥看我那般癡迷，找了一個塑料袋給我，我揉了一些花籽裝進(jìn)袋子里，想讓我的家里也開出鳳仙花來。
回家后，我挑了一個下過雨的日子，泥土松軟，用手刨出一個小坑，將花籽一粒一粒放進(jìn)去，再用土輕輕埋上。隔一天就跑去看看冒芽了沒有，終于明白歌里唱的“朝朝頻顧惜，夜夜不相望，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時過”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了。無奈有心栽花花不開。自此，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看不到指甲花了。
“時間會帶走一切，時間也會給予一切?！笔前?，二十多年過去了，時間它帶走了我童年的指甲花，又給予了我別處的鳳仙花，我不得不禮贊生命中這慷慨的遇合了。
秋雨晴時，鳳仙將去，但它并不孤單，在它身旁，還有紅的黃的美人蕉陪著，年年歲歲。它也并不遺憾，在時間的盡頭，得以將生命的鮮妍嫁接于它的愛慕者之手。若世間人也能如此，該是幸福的禮遇，凋零不再落寞。
（作者系文學(xué)院 2018 級本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