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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3月23日至25日,海外華文文學的杰出代表、著名詩人余光中先生來到徐州師范大學,參加了“余光中與20世紀華文文學國際研討會”、“望鄉(xiāng)的牧神———余光中、舒婷、林煥章等詩作朗誦會”和余光中演講會等一系列活動。這是一次文學的盛宴。筆者在活動之余與徐州有關(guān)詩人一

    自我定位
    三分之二的作家三分之一的學者我開始是從詩入手,后來晚幾年才寫散文,開始把散文認為是副產(chǎn)品??墒呛髞砩⑽膶懙谜J真了,讀者也很多,受到肯定,所以,詩和散文是我的兩個眼睛,必須同時運用才看到一個立體的世界。那么同時呢,我自己分析自己,我是三分之二的作家三分之一的學者,這個學者是什么意義呢,因為我寫評論,我又做翻譯,這兩樣東西要靠學者的修養(yǎng)。這當然也要靠作家修養(yǎng),詩歌散文的創(chuàng)作是作家的事。所以我從事的這四種文體寫作,跟創(chuàng)作跟學問都有點關(guān)系,不過我覺得三分之二是在作家,三分之一是在學者。關(guān)于詩歌新詩選即將出版余光中先生說,我從臺灣到大陸,最早是在1992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16年了,前后出書恐怕有20本左右。這里面的種類很多元,有翻譯,也有評論,也有散文,也有詩歌,所以加起來至少有二十種之多,有的編印得比較好,有的比較差。
  今年還會在南京大學出版社出一本,因為我是南大的校友,他們會幫我一本詩選,這個詩選是以懷古跟鄉(xiāng)愁為主題的,大約會在今年五月出版。大陸的媒體都叫我詩人,可是早年我出書大多都是散文,近年來詩集才慢慢多些。
  《鄉(xiāng)愁》變成了一張名片
  這首詩我寫的時候只花了20分鐘,所以有人說你的才思如此敏捷,我說那也不是,這種感覺我有20年了,不過正好我找到一個出口,就把它拖出來了。當時我寫也沒有想到它能不脛而走,“小兵”立了大功。所以現(xiàn)在大家很容易貼標簽,說我是一個鄉(xiāng)愁詩人。我還有很多別的詩,比如寫親情了愛情了友情了,寫人物了、寫山水了都有,(甚至有一些寫道家的、佛家的都有??墒呛芏嘧x者跟我打交道也就僅有那首詩了。現(xiàn)在是變成了我的一張名片,反而把我的臉給遮住了。只見名片而不見其人。
  詩歌的小眾化不可怕
  談到大陸詩壇現(xiàn)狀,余光中先生說大陸詩壇我不是很了解,因為大陸詩刊很多。大概最早介紹我的詩刊是成都的《星星》詩刊,最近我有很多詩發(fā)表在南京的《揚子江》詩刊,當然北京的《詩刊》也發(fā)表過。好像改革開放以來,大陸真可謂是詩派林立啊,最早當然是朦朧詩了,朦朧詩人我見過舒婷,北島。朦朧詩最后呢,詩派很多,主張也不一樣,風格也不一樣,必須要在更長的時間才能看出一個流向來。
  現(xiàn)在問題倒不是詩派如何,而是詩歌的邊緣化,整個的文學市場也被流行詩所推擠,所以詩變成小眾的東西,我覺得小眾也無所謂。我們現(xiàn)在回顧唐詩,真正大眾化的,究竟有多少?就白居易是大眾的,或者宋朝的柳永大眾化的,那么像李后主就是小眾化的,唐詩三百首都沒有把他納入,可是李后主還是一直傳到今日啊。問題是如果連小眾都守不住的話,那就是很大的問題了。
  詩人本身應(yīng)該反省
  詩歌的命運當然是有起伏,目前看來呢,詩運不是很暢,當然是跟媒體有關(guān)系,跟書的市場、取向也有關(guān)系,可是我覺得詩人本身也應(yīng)該反省一下:為什么接受詩的人不多,自已是不是可以把詩寫得更雅俗共賞一點?如果能夠?qū)懙酶潘坠操p,讓一般讀者更容易接受,那也許詩運會打開一點局面。
  很坦白地說,我覺得現(xiàn)在詩的問題,我不僅指的是中國大陸,還有臺灣香港,或者新馬的華人詩人等等。其實最大的問題就是什么呢?是詩歌的平衡。在我們上一個世紀的20年代,那個時候新月派是格律詩。格律詩寫久了以后好像有一個問題,就是太整齊了,太整齊了就失去了活力,過分整齊缺少變化,這就是格律化的問題。因此30年代就興起了自由詩,那么自由詩當然就是從格律詩的過分“韻文化”里面跳出來,得到自由,可是呢,在另外一方面,跳出來“韻文化”又跳進了“散文化”,問題就在這。因此現(xiàn)在的詩人,要考慮如何避免過分整齊的格律化、韻文化,如何避免太散漫的散文化,如果能夠取得一個平衡,整齊之中有變化,變化之中不失其秩序,我覺得這是一個最大的問題。假如不能克服這一點,不能取得一個平衡,那么詩運會繼續(xù)不暢,小而言之,就是個別的詩人詩集沒有銷路,沒有讀者,大而言之,這個詩運會受到阻礙。
  詩歌的黃金時代目前沒可能
  詩歌的黃金時代將來有可能實現(xiàn),不過目前來說沒可能,或者說還很難指望?,F(xiàn)在整個文化界所遇到的問題很多,因為網(wǎng)絡(luò)開辟了另外的一個閱讀空間,所以大家也不讀報紙也不讀雜志。在網(wǎng)絡(luò)上,每個人都可以自由發(fā)表作品,也不需要編輯的取舍等等,你說這個詩歌的標準在哪?這是一個問題。平面媒體跟網(wǎng)絡(luò)好像互不相通,這也是問題。
  還有一個基本的問題,現(xiàn)在我們的讀者越來越少,聽眾越來越多,觀眾越來越多。我覺得做一個讀者比做一個聽眾或者觀眾要更加難能可貴,為什么?第一他語文要有一定的修養(yǎng),他要通過語文來讀一篇作品。語文是用一個抽象的符號來表達一個具體的經(jīng)驗,所以你的語文水平要相當夠。語文水平并不是認識多少字,而是碰到的典故你知不知道,碰到的歷史背景你知不知道,碰到的象征、影射你知不知道,所以這個對讀者的要求比較高。讀者要能通過這個抽象的語文,把這個語文背后的經(jīng)驗?zāi)軌蜃サ?,這就不是一個普通的聽眾、普通的觀眾坐在戲院里面或者坐在電視機前、電腦前面那么簡單。比較起來,做一個聽眾和觀眾比較被動,讀者比較主動,要多花腦筋多運用想象力。你看電視,孫悟空來了,豬八戒來了,它就在你面前吧,可是你要是通過文字,你要想象豬八戒什么樣子孫悟空又如何翻一個筋斗,你的想象力要多運用要多體會。
  奧斯維辛之后不見得沒有詩
  奧斯維辛之后不見得就沒有詩了,現(xiàn)在還有詩的嘛,現(xiàn)在還有人在寫也還有人在看,也還有人辦詩歌朗誦。人類的浩劫是不斷的,可是人的精神還是不斷地在克服,在死里求生,敗而復(fù)活,就像海明威寫的那個《老人與?!芬粯樱梢员淮虻箍墒遣粫?。我們經(jīng)歷了很多次浩劫,大概文革的時候不能想象有一天還有文學吧,可是現(xiàn)在不還是有文學的嘛。像英國清教徒革命的時候,清教徒是很反對戲劇的,所以英國有18年任何戲都不能上演,戲劇就中斷了。可后來不是又恢復(fù)了?這就是人類文化的可貴。關(guān)于散文詩意的幽默幽默在我的詩里表現(xiàn)過,散文里也有,有的是整篇散文都以這個為基調(diào),也有的并不是特別講幽默,有一段或有一句。我覺得幽默應(yīng)該是很自然的流露,我也說過幽默是豐富的想象力加好奇的心理,在很健康活潑的情況下自然流露,并不是刻意追求靈光一閃就發(fā)生的事情,所以幽默不能刻意去做。錢鐘書他很有趣,他批評兩個大作家,其中一個就是魯迅,太嚴肅了。錢鐘書的散文里也常有幽默,圍城里也這樣寫。而林語堂就太想幽默了。我覺得大作家未必要幽默,但我更喜歡有幽默感的大作家。因為很多偉大作家他是不幽默的,大藝術(shù)家也不是很幽默,我就覺得梵高就不怎么幽默,但他還是一個大藝術(shù)家。托爾斯泰也不是很幽默,雪萊也不是很幽默,也不妨礙成為大作家大藝術(shù)家??赡苡杏哪淖骷腋菀子H近一點。
  詩歌和散文的差異不是絕對的
  詩歌和散文有很大的差異,但不是絕對的。大致上講呢,詩是更能夠抒情,散文有時候可以說理可以議論,也可以敘事。散文的功用好像比詩要多,可是詩的強度更大。詩的抒情的力比較足,同時呢,詩是比較簡短而精練的,所以抒情起來比較快,比較強烈。散文是比較長一點,可以講得復(fù)雜一點,比如說吧,蘇東坡的作品,他寫前后赤壁賦,當然是美文了,但是他畢竟還有跟讀者維持的一個很清醒的關(guān)系,而且他要交代現(xiàn)實的這一面,所謂現(xiàn)實呢就是時間空間構(gòu)成的一種東西,因此《前赤壁賦》就會說:壬戌之秋,七月既望,這個時間,蘇子與客。周游于赤壁之下,他先交代了一下,然后才想到曹孟德怎么樣,最后他又回到現(xiàn)實……他的這個框架還是有點現(xiàn)實感。
  可是他寫起詩來寫起詞來就不一樣,“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馬上就跳進去了。所以我覺得呢,欲抒其情啊,宜于用詩,欲記其事呢,用散文比較方便一點。那么你如果去郊游寫詩的話,不能夠羅羅嗦嗦講一大堆事情,寫散文的話,還可以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把事情完全講清楚,是不太一樣的。我自己有時候也有同樣的一個經(jīng)驗,詩寫過了,我覺得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記下來,就用散文再寫一遍。
  二十年來的散文熱
  因為改革開放的關(guān)系,這20年創(chuàng)作當然是比較有自由的空間,同時也因為不那么強調(diào)要健康寫實了、社會主義了等等,所以作家有充分的空間自由地發(fā)揮。最近浩然去世了,浩然是小說家,他在那個年代就是一個“大師”,僅有獨存的,現(xiàn)在回顧起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那個年代大概最受歡迎的兩個散文家就是秦牧和楊朔了,尤其楊朔主題正確,言語也比較明朗,當時也是在那個環(huán)境之下,這樣子的散文就比較有代表性。現(xiàn)在讀者大概不滿足僅有這樣一種樣式的散文了,所以就有了余秋雨的長篇文化散文,也有了錢鐘書夫人楊絳女士比較生活的親切的、同時讀者也接受的散文。這20年的散文我看的并不是很多,我所看的散文選集,往往也把我的選進去了,書就寄給我了。其實大雜志都有登散文,像上海的《收獲》,湖南不是出了《文學家》嗎。我比較接觸的是上海周澤雄的散文,他的理論也很有趣?,F(xiàn)在臺灣專業(yè)散文越來越多,什么叫專業(yè)散文呢?它寫某一種職業(yè),比如旅游,就有很多人來寫,或者專寫女性的世界。這種散文和小說在大陸的雜志上面也看到很多。
  古文和生活息息相關(guān)
  此外,讀者要懂得一點古文。也許有人會問:文言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最近一百年就已經(jīng)廢止了。沒有這么簡單。我常常在演講的時候問聽眾:你覺得平仄對你有沒有關(guān)系?他說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又不對對子,我又不寫七言律詩,我管平仄干什么。我說沒有那么簡單,為什么中國人開口講張三李四不講張四李三?他們答不出來。我說這就是平仄的關(guān)系。四字成語它有一個原則就是簡單、對仗、鏗鏘,那對仗跟鏗鏘就牽涉到一個平仄的問題,張三是平聲,李四是仄聲,張四李三就亂點兒。同樣的我們說千方百計是平平仄仄,對不對,這個千辛萬苦是平平仄仄,我們沒有講千苦萬辛也沒有講千計百方,這個就是常理。中文一個基本的美學在里面,如果你這一點沒有把握到,你根本不要想做一個好的作家。平仄還在控制我們?nèi)粘?谡Z的平衡,所以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關(guān)于文學獎
  漢學家的話沒有那么重要
  針對一些漢學家說中國當代文學問題很多,余光中先生認為這不值得我們大驚小怪。他說,我想一個真正的作家也不是為了讓外國人垂青而寫作,所以一個歐洲人、一個美國人對我們的評價沒有那么重要。至于說中國沒有散文沒有什么好的文學,這是胡說八道,不可以這樣講的。我們也可以說你們德國也沒有產(chǎn)生什么了不起的作家,不能毫無根據(jù)地這樣說來說去。我覺得中國人要自信一點,不能因為瑞典人說你不好你就不好了。他們的話沒有這么重要。同時我覺得,我們對諾貝爾獎也不要那么看重,我一直的看法就是不要把諾貝爾獎看作世界文學獎,把它當作西方文學獎就比較好一些。因為它主要就是給西方語系的,偶爾給東方。世界有十幾億華人,華人作家遍布世界各地,應(yīng)該有我們自己的一個大獎。建立一個我們自己的評獎標準,而不一定要靠18個瑞典老頭在那里指指點點。
  屈原得到諾貝爾獎會怎樣
  文學獎既是幸運之星,又是死亡之吻,這個話也不是我開始講的,西方早就有這樣的說法。西方有些作家得了諾貝爾獎之后,就江郎才盡,無以為繼。最有名的兩個例子———一個是川端康成,一個就是海明威,兩個人都是得了獎之后自殺。這個就很奇怪吧,功成名就還有什么遺憾的?那是他江郎才盡了,至少海明威是這樣,川端康成的歷史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不過自殺是發(fā)生在得諾貝爾獎之后,這也是很奇怪的。我今天上午在研討會閉幕典禮上還講到,如果屈原在投江之前得到諾貝爾獎,他是不是就要考慮不去投江了?
  作家要能夠經(jīng)受得住成功的考驗
  作家要能夠經(jīng)受得住成功的考驗,挫折當然是每個作家都有的,成功之后也許就無以為繼,也不會更上層樓,也可能就變成江郎才盡,或者說呢,你成名之后你有了一些讀者甚至粉絲,你怕失去他們就不敢改弦更張,就墨守原來的風格,這樣就會固步自封。我想一個作家跟任何藝術(shù)家一樣,應(yīng)該比一般的人更容易厭倦他固有的風格,因此不斷地征服也不斷地舍棄。馮至有首詩寫的很好,我不記得是他還是卞之琳,總之是說藝術(shù)家像一只老鷹在天上飛,不斷地征服不斷地放棄,因為它要飛;你不能征服這片天空就坐定了,那它就要掉下來。關(guān)于家庭四個“假想敵”我的那篇四個假想敵的散文,寫的時候正是我的幾個寶貝女兒都十幾歲的時候,都是可以交男朋友的時候,也就是我的“憂患意識”開始的時候。我這樣寫來,表面上很緊張,其實我也是在幽默,也在反躬自嘲。可是呢,我在演講的時候也常有讀者問,你這四個假想敵出現(xiàn)了沒?我說是一場虛驚,就出現(xiàn)了兩個,還有兩個沒有結(jié)婚。因為現(xiàn)在的女性都很獨立,經(jīng)濟獨立,知識也很獨立,認為人生的歸宿未必借由婚姻來實現(xiàn),有時候結(jié)婚也未必比單身就幸福,所以我這四個女兒里面還有兩個沒有(結(jié)婚)。我們也不刻意要把她推向文學,她們當然因為家庭背景的關(guān)系,家里就有這些書,文學藝術(shù)的書,來往的客人也都是文人學者比較多,當然從小就把她們影響了,她們有這種心理的習慣跟取向。所以呢,我的大女兒是學藝術(shù)史的,她幫一些畫家寫序言,也翻譯了好些藝術(shù)方面的書。二女兒是學英國文學的,她跟我在大學里面是同事,同行。三女兒呢,,刻意跟老爸分道揚鑣,她的學士學位是歷史,碩士學位是傳播,博士學位是市場學,我叫她柳三變。最小的女兒是學設(shè)計的,美學的設(shè)計。
  和夫人講四川話因為感情
  我講四川話是因為感情,因為在抗戰(zhàn)的時代我在四川讀中學。那時候我在重慶讀中學,我夫人在樂山讀小學,當然沒有見面,因為交通不方便;可是后來我們見面之后一開口就講四川話,所以一直講到現(xiàn)在,就沒有改口講普通話。
  我們夫妻兩個有很多同好,我們都很喜歡音樂也很喜歡藝術(shù),尤其是繪畫,所以我們家里CD之類或者繪畫的圖書很多,再加上我們的女兒也有這種愛好,游弋其中我們覺得很有樂趣。至于行動方面,我們喜歡旅行,我現(xiàn)在每天還是開車的,那是十年前我們?nèi)W洲,往往就租車來開,在英國法國德國西班牙都開過車。今年夏天我們?nèi)靡w到阿姆斯特丹去,然后三代都上一艘油輪到挪威去看冰川,因為全世界的冰都在化了,不看要沒有機會了。
  第三代不可能做我的讀者
  我的第三代是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不過很遺憾的,他們不可能做我的讀者,因為他們中文太差了。關(guān)于徐州化戰(zhàn)爭為文化徐州當然在歷史上是大大有名了,逐鹿中原就是從這兒開始,八方豪俠匯中州。不過我這次來呢,并不是來參加逐鹿,不要參加戰(zhàn)爭,聽說五千年有五千次戰(zhàn)爭,很頻繁。我是來從事文化的活動,所以有人要題字,我就題了兩句歪詩,也不成對子:自古英雄爭沛郡,惟今眾彥匯徐州。我希望能夠化干戈為玉帛,化戰(zhàn)爭為文化。徐州除了古代的英雄出很多,現(xiàn)在也出了很多偉大的人物,像李可染,大畫家,我們都引以為豪的。(根據(jù)采訪錄音整理,未經(jīng)本人審閱)